阮林看着季怀邈的左手伸了过来。季怀邈轻捻住了阮林的右耳,接着,食指顺着耳郭滑上去,最后,蹭了蹭阮林耳边的头发。时间不过短短几秒,季怀邈就收回了手,阮林则瞪大了眼睛。阮林的胸口大起大伏,他知道,如果他有听力,右耳是能听到手指摩擦耳朵和头发的声音的。但他没有,他的耳朵,只能留下触感。是季怀邈摸他耳朵的触感。季怀邈说不清楚此刻他的心情,他觉得事情不该如此。阮林应该和他一样,继续拥有健康而快乐的人生。过去的岁月里,季怀邈偶尔会想起他的这位发小,他总觉得自己不是个多快乐的人,但阮林可以做到。这次回来,阮林看起来还和以前一样,可他只是把这些经历,压在了自己的快乐之下。过了好一会儿,季怀邈才开口,声音没了之前的明朗,反而有些哑。“扣子,这些年,难过吗?”阮林的眼睛很大很亮,像小猫一样。他看着人的时候,总让人想要一直看着。此时此刻,阮林的眼睛里,全是季怀邈,也只有季怀邈。因为听力不好,阮林的其他感觉是敏感的,这会儿,他觉得自己从季怀邈眼睛里,读出了类似于心疼的情绪。阮林咬了咬嘴唇,然后说:“习惯了,早都习惯了。”“医生说,一个耳朵失去听力就像飞机一个发动机不转了,这个你懂的。”阮林看着季怀邈,想让自己的语气尽量轻松:“一个发动机的话,飞机还会有动力对吧,但可能转向上会有些问题,我的耳朵也是这样。”回家的路上,季怀邈话不多,阮林头晕得厉害,也没说什么。从巷口下车,两人走进白云巷。阮林没站稳,打了个摆子,季怀邈伸手扶住他,阮林说自己没事,季怀邈没听他的,一直没撒手。走到阮林家那条小巷口,季怀邈想把他送回去,阮林拦了下,说:“哎,我妈在家呢。”“那事儿,我…”季怀邈刚想解释,阮林又说:“我知道你心里别扭,别扭就先放着,没必要让自己不痛快。”“回家吧,哥。”阮林笑笑,转身进了小巷。季怀邈看着阮林的背影消失在黑暗里,他没立刻走,他靠着路灯柱子,站了好一会儿。他想醒醒酒,消消食,理理思路。站了会儿不得劲,季怀邈坐在了路边的铁敦子上。他个高腿长,这么坐着,看着委屈巴巴的。季怀邈按住了自己的脑袋,一遍遍回想着阮林的话。对一名合格的飞行员来说,单发失效的处置是训练常规科目。他们有详细的处置流程和详细的单发失效检查单,不会使他们带着一飞机的乘客,陷入恐慌和无可救药的境地。
季怀邈也有信心可以在飞机出现一个发动机故障时把飞机带回地面,可阮林在单耳失聪时,谁会告诉他该怎么做啊?会有人给他一份“单耳失聪检查单”吗?没有,什么都没有。季怀邈长长地叹了口气,闭上了眼睛。他当然心疼,心疼命运的门,早早地就为阮林虚掩上了。季怀邈学飞的时候,教练说他不是天赋最高的,但他努力又认真,技术动作总能做得让人没话说。但阮林,连这样努力的机会都没有。他更心疼阮林扛下了家人的担心,让自己活得像个普通人。原来,做个普通人,都不容易。阮林不知道路灯下的季怀邈在那儿坐了多久,但他也很久很久都没睡着。季怀邈手指的触感,贴在了他的耳朵上,都过去俩小时了,他还能感觉到那点凉意。蓝天街这片的老街坊,多少都知道点阮林耳朵的事,大家会不解,会惋惜。林育敏和阮浩着急了挺多年,直到阮林长大后才放弃寻找办法。阮争先则是懊丧,气自己为什么没早点注意到阮林的异常。可季怀邈,问阮林“害怕吗”、“难过吗”,在知道了事情真相后,心疼地看着阮林。原来,被人心疼,是这样。阮林翻了个身,把左耳压在了枕头上。世界安静了。他摸着自己的心口,揉了揉。可那点麻,怎么这么顽固,赖这儿不愿意走。像小蚂蚁爬到了胳膊上似的,一点点挠着他,让人想把它吹走又舍不得。季怀邈从墩子上站起来的时候,腿麻了。他跺了两下脚,一瘸一拐地往姥姥家走。走到门洞口,他从口袋里摸出手机。他揉了揉眼睛,点开和阮林的对话框。季怀邈一个字一个字输入着:扣子,以后凡事有我。点了发送,季怀邈抬腿上楼。阮林没醒,他睡得很香,梦里他回到了小时候,他和季怀邈坐在海边,仰头看着一架架飞机沿着航路朝津连港机场驶去。天很高很蓝,他挨着季怀邈,觉得万事安稳。作者有话说:明天休息~ 青果第二天早上,阮林醒得很早。他习惯了早睡早起,但他这醒来的点,还是早了些。天都还没亮呢。阮林看了眼外面,坐起来靠在床头。阮争先的呼噜声传过来,阮林找了个耳塞,把左耳也塞上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