实话说,唐言章记不清自己的四十四岁发生了什么,过得怎么样。
但她知道,她永远都忘记不了刚迈入四十三岁的那个湿冷冬天。
那天……好像有好多个那天。
唐言章竟一时间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回忆才好。
她清晰记得自己从爱人手里挣脱后的那个夜晚。是将下未下的雨,打滑的柏油马路;是忽明忽灭的路灯,小径上积的水洼;是独自一人推开家里大门时,不远处微微泛起天光的朝晨。
就从这里开始吧。唐言章想。
那天是惊蛰。春雷乍动,草长莺飞,也是她递交辞呈的日子。
鲜少露面的正校颇为惊讶,当即放下了手里把玩着的茶盅,在她的再三确认下收下了那份老派而正式的手写书信。
“再考虑一下吧,小唐。”眉目和善的正校长握住了她的手,语重心长,“我知道以你的能力,无论在哪个学校都很优秀。只是现在工作不好找,其他地方也未必能适应你的节奏。一中适合你,你也很适合一中。”
“校长。”
唐言章双肩宽整,背脊挺拔,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挽在了后脑,说出来的话却迟缓又踌躇。
“我也很感恩能在一中同大家共事二十余年。只是……实在有些个人原因不方便说。”
“……哎哟,怎么会走到这一步的。”
正校长来回摩挲着唐言章不算光滑的掌心。她的右手拇指与食指处皆有粗糙的茧子,细细看去,浅密的肌纹中还有些长年累月积攒的粉笔印子。
一副属于老师的手。
唐言章也很想问自己为什么会和洛珩走到这一步。
在结束了大半个月的囚禁后,她回到自己家,空荡而整洁的熟悉下是整夜整夜的失眠。她的失眠不像传统意义上的睡不着,更多的是一种半梦半醒间哭哑了嗓后,忽而坐起发现自己不知为何而哭的折磨。
她其实也没有哭。她不怎么会掉眼泪。
只是心里堵得发慌。
以至于开学后李云问她寒假怎么过时,一向不善扯谎的唐言章头一次不假思索地说了假话。
她说,她陪了朋友去旅游。
其实唐言章也不算什么很勇敢的人,因此递交辞呈时,想的也不过是让洛珩死心。
那个高挑纤长的漂亮女人,知道她的住所,知道她的公司,知道她在黎城的大部分所有。倘若真下定决心要与她纠缠一辈子,唐言章是躲不掉的。
于是她想到了辞职。
正校长到底还是没有轻易准许她的离开,只让她再回去考虑考虑。
她说,小唐,不要意气用事。
她哪是意气用事。
她是走投无路了。
距离那日分别已过去小半月有余。期间洛珩确实再未找过她,而她也没有起一丝想要了解洛珩近况的心情。
但唐言章不敢懈怠。利用苦肉计将自己骗过去囚禁的一幕幕总是清晰而痛苦。数次从夜晚挣扎醒来后的悲楚,一边悲的是自己背德的应允,一边又愧疚于洛珩的行差踏错。
她是年长者。她年长洛珩那么多。
明明该由她来把握分寸。
在接到那个没有备注的未接来电时,唐言章的心一瞬间沉了下去。就如同过去的一年里,她总能有意无意地捕捉到洛珩的动向和她的心里所想。
“唐老师。”电话那头的声音很轻,细听还有些沙沙哑音。
她当即就想把电话挂断,忽而起的怒火难以抑制。
是要说到什么程度,死缠烂打的女人才能认清事实,才能学会尊重她的选择,尊重她们过往的回忆。
“不要挂断,好吗。”洛珩这么跟她说,“我知道唐老师不想听,但我还是有些话想当面跟您说。”
“…怎么,又要把我骗过去关起来?还是你这半个月时间里研究出了什么新的手段?”唐言章冷声,目光落在窗外无边无垠的楼宇间。
无穷无尽的逼仄间隙,让她喘不过气。
“不会。”洛珩的两声单音节无波无浪,却停顿了数秒,才继续回她,“我不会再做那样的事了。”
洛珩的声音轻得仿佛像是叹息。
“您还记得那个荒废的公园吗?”
她记得。她当然记得。
“今晚九点…算了,九点半吧,我会在那里坐着。唐老师…”洛珩声音一哽,“不要辞职。”
“你监视我?”唐言章的四肢百骸忽然又涌起燥密的痛楚,上下唇一合,连带着声音都是按捺不住的颤抖,“在一起的那一天我就跟你说过…如果真有分手那一天,起码要给彼此留一份念想。你做的都是什么呢?洛珩?”
可唐言章到底更多的是埋怨自己。
她想,倘若那晚没有接受洛珩的拥抱。亦或是那晚她没有去酒吧。
她就不会一而再,再而三地对她心软。
“……是最后一次。”
洛珩的声音轻到